记忆｜永远的纪念——"移民丰碑'

 近了，更近了，远远地，已看到那座高耸在移民广场上的巨型移民丰碑……像每次到来一样，心是那样激切剧跳，连呼吸也骤然紧迫而凝重起来。

  家乡之外，还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地方，能如淅川县盛湾镇鱼关这样让我怀着敬畏至爱之心一来再来，数次乐而不疲，且那完全是一种回家的感觉，风中浩瀚的江水述说着这儿曾经发生的一切，我的忠诚担当、舍家为国、心怀故土、远走他乡的移民乡亲们，我分明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他们的音容和体息……

  带着永远的乡愁，近16.5万名淅川移民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离开他们与之相依相伴的丹江，用他们的大爱书写出一部世纪大移民史诗的重要一章！尽管异乡有他们美好的新生活，但故乡，永远是他们流动的血脉，是他们永远的生命之根啊！

  为了根的永恒和丰盈，为了子孙后代对曾经的移民父老和家园的铭记与感恩，为了恒久有家可寻有家可归，为了万代千秋移民精神的发扬光大——淅川县移民后代大自然旅游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周成保先生及镇平县王吉运先生，决定在鱼关移民村旧址建树南水北调“移民丰碑”。这座占地总面积1.2万平方米，由56座大理石碑组成的移民丰碑群，每块碑长8米、高2.6米，双面雕刻。分别镌刻淅川10个乡镇、184个行政村、1276个村民小组共16.5万名移民的名字，另有两座“移民干部丰碑”，上面镌刻移民迁安工作先进单位和个人名单。他们将和丰碑一起永远矗立在时间之中，名留史册，万代敬仰！

  2015年3月11日立碑这天，我正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当一些代表、委员欣闻此事后，无不由衷赞叹，他们说：去年的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国庆特别节目“不能忘却的纪念”中，以“凡人丰碑”为题播出了在鱼关建起移民纪念碑之事，他们的心特别激动，深为此举感慨不已。他们说，为普通百姓立丰碑尚不多见，这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可见南阳和淅川的领导概为远见卓识之士，而周成保先生和王吉运先生也是两位非同寻常的优异之人……他们相约，一定要尽快抽出时间到鱼关实地拜望，同时当面向这些人民的好领导和周成保、王吉运本人深致谢意！作为一个南阳人，我颇为此而骄傲自豪，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仿佛人家是在夸赞我自己！会议期间，各路记者蜂拥而至，关于移民、关于南水北调源头陶岔、关于移民丰碑的话题如春潮滚滚——它是那样富于色彩，纷繁、明丽、坚硬、柔软、温润、强大地构筑并扩大着话语版图！

  广场旁边，与移民丰碑相呼应的南阳丹江移民民俗馆，陈列着数以万件移民们曾经使用过的生活用品：镂空雕花木隔扇、织布机、纺花车、升子、斗、玻璃罩煤油灯、马灯、粗瓷海碗、陶罐、八仙桌、条几、葫芦瓢、长烟袋、铁铲、手锯……目光一一抚过这些斑驳老旧的实物，如在与时间与历史与人灵犀在心地对视。宁静、辽阔、旷远，春风识得故人面，那一家家的人生故事，一页页时光的印记，都一一得到了阴郁而明丽的呈现。虽然，我实在来不及倾听他们详叙各自那独特的经历，可我却听清了这千年依旧的心灵回响，这江涛林木的山水清音，还有那说服了时空永生不变的心与心的相恋、相念和相印！

  所有的词语在实物面前都是苍白的，实物才是最有力最本质的岁月见证。面前这些看上去也许不起眼的物什，每一件都无不是对时间本身的最好呈示。正是它们共同构成了有新有旧、有长有短、有古有今的丰沛承袭的时间形式，才有了历史和现实、有了生生不息的时光流程的标记……心携着目光在这众多的时间形式中穿越，不仅深觉可感可触，还可看出不同的颜色闻到不同的气味儿。但正如有一些时间失去了，我无法恢复时间的完整一样，无论我多么喜爱它们，多么依依不舍，也不能让它们重新回到原来的主人家去。轻轻取过一盏有几处缺口的老式茶壶，指尖小心触摸着它粗糙凸凹的躯体，随着飘浮起来的尘土，我无法摆脱对它的迷恋猜测，它一定有着我不知道的隐秘，也许正是这隐秘使它终于成为一种启示，一种此时此刻对我的一声温情而意蕴深深的问候。我听懂了，听得我泪流满面，肝肠寸断。仿佛一种期盼已久的东西，正与眼前的这些实物，与绵绵无尽的远方连在了一起。

  带着他们特有的体温和指纹，16.5万名移民的名字与时代、历史一起，以时间的方式走入移民丰碑，成为永远的纪念，永远屹立的意义……

  今年的清明节，是移民们离开故乡后的第一个祭祖日，他们千里迢迢从四面八方赶回来，面对被江水淹没了的村庄，面对熟悉的那片天空和土地，他们顿觉空空荡荡，痛伤不已。然而，当他们的双手一点点抚摸着移民丰碑上自己的名字时，又是那样倍感温暖，喜极而泣！他们手指颤抖，声音哽咽地说：这下，俺可算是找到自己，找到家了！俺们的老根在这里，谁也拔不走，要是想家了，就回来到这儿看看、坐坐，一村子的人都在这上面哩，还有一个县里那么多的人也在这上头哩，大家相聚在一块儿热闹、暖和、长久，日日看着这江水，这故土，就是和老家在一起，心里就宽绰畅荡得劲儿啊……

  我回来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来不及洗去征尘/来不及脱下棉装/……赶紧让我吸一口久别了的空气/赶紧让我看一看这梦中的村庄……

  此时，诗人的句子与《把根留住》的歌声一同在山水之间回荡、弥漫、飘洒……

  作者档案：廖华歌，著名作家、全国人大代表、南阳市文联主席。